“好梦。”沧州的秋天不长,秋与冬天界限不分明,虽是初秋,窗外的叶子已落了大半,橙黄交错铺了一地。叶漪澜才回沧州,衣裳都未换过:“东境发洪水,你知道么?”“知道。”关月颔首,“程柏舟这回没拖延,只是一路坎坷,还需些时日。”“你副将呢?”“打仗去了。”关月说,“原不用他去,但付衡总不能全让魏将军带着。”叶漪澜心不在焉嗯了声:“他不在也好,省得听了烦心。东境两三年便有这么一回,怎么偏这次成了灾?有人贪了筑堤的银两,又恰逢暴雨,如今无数人涌向青州,我们谢小侯爷叫闭锁城门,一一查问,这本应当,但青州将士有大半是他处来的,城下或许有他们的亲人,加之他到任不久,虽打了几场胜仗,但仍有许多人心怀不满,于是便乱了。”关月闻言抬首:“怎么?”“你别担心,倒不是起了冲突,只是这些人如今都进了青州。”叶漪澜说,“贪官污吏是罪魁,云京一得消息便下令斩杀,余下的人人自危,青州这位知州大人也不例外。他夫人抱病多年,竟亲自在城中搭棚施粥,还随身带着才三岁的女儿,此等做派深得上心,正人人称赞呢。”“我一听说便绕道去青州,解释了大半日才见着人,那小丫头脸色可不怎么样,还在医馆忙前忙后。”叶漪澜皱眉,“我要搭脉她不肯,想也知道大约是病了,要她回去歇着也不听,我说不动,只丢了两副药给她。”关月沉默良久:“她也没法子。”“没法子?”叶漪澜哼了声,“我只知道她该好好躺着,别四处乱跑日日操劳,我看是仗着你们都不在,谢小侯爷又忙得见不到人,没人能管她了。”“这时节上,知州大人的夫人都不顾自个冲锋陷阵去了,她若这时候往后躲,旁人得怎么说?”关月闭上眼,叹道,“别说斐渊要让人用唾沫星子淹死、我同云深要被人戳脊梁骨,说不准连郡主和温伯父的旧事也要被人翻出来添油加醋一番。你让她怎么办?”这些叶漪澜都明白,她只是在生气。旁人要不顾自个身子充脸面,她管不着。可他们最心疼的小姑娘要陪绑,她不乐意。“她是个大夫。”叶漪澜说,“这时候风大些她都得加衣裳,她不清楚么?即便你方才说得都没错,我只问一句,你们在乎吗?无非给人说几句罢了,陛下难道还能换了你们不成?当侯府、国公府、北境都是吃素的么?”关月轻声说:“这就是气话了。”“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名声要紧。”叶漪澜冷静下来,“可比起名声,都更希望她平安吧。”“世上的事,本就没几件顺遂人意。”关月说,“就这样吧,只盼她自己心里有数,别逞能。”“她是有数,但……”叶漪澜小声道,“罢了。”灾厄面前,向来人心不古。那么多人为求生涌进青州,饱腹、治病,却未必知恩图报,只她在时,粥棚便被人掀了两回。遑论治病救人这等命由天定的事。叶漪澜知道有些事是不得不做,于是临行前再三嘱咐她当心,可心里始终不安定。“我有时候真不知道,家世显赫到底是好是坏。”她说,“若在平常人家,或许会简单许多吧。可那是侯府,兄长又身居高位,自然千人叹万人羡,觉得千好万好。”可那样多辛苦。“我还是喜欢逍遥自在。”叶漪澜含笑道,“走了。”—青州又落雨,好在并不大,众人都松了口气。谢旻允这趟去了半月有余,回来在府上没见到人,转头就往医馆去。白微在后头哭笑不得:“您这么去不是找骂吗?”谢旻允看了眼沾着血的袖口:“换身衣裳她就不知道了?”白微:“……”这倒也是,什么伤能逃过他们家夫人的眼睛?“话是这么说。”白微小声道,“但你怎么都逃不过这顿骂了。”谢旻允嗯了声,仿佛没怎么放在心上。看来他们夫人脾气还是太好了。白微想了想,决定将主子这半个月来的大小祸事全捅给温怡。包括为办事去了一回花楼、被约去歌舞坊喝了两回酒。医馆里四处都是人,空气里飘着说不出的味道,难闻得紧。谢旻允一进门便皱了眉。白微立即上前低声道:“都看着呢。”他自然知道谢旻允只是担心温怡,可落在旁人眼中未必是这么回事,吴知州“爱民如子”的戏码正唱着,更不能留人话柄。温怡将药方交给伙计,头都没抬一下,转身去拿药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