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有两年,我也当出宫去了。外祖已故去,我到时也难在舅家长留,不久便当婚嫁。思来想去,人和时机都不错。”
见她笑得真心,知她遇良人,周缨也替她开心起来:“正巧今日带酒了,当贺你一杯。”
“休沐也不能饮酒,你怎敢?”沈思宁歪着头去瞧,闻出酒糟香气,却见是醪糟,不由一笑,“倒也勉强算是酒吧。”
“我去借个炉子温温。”
周缨说着往外行去,问了几人,说是东南庑房内有,堪堪寻出一方小泥炉,因等闲不可私下生火,便欲去寻已晋为宫正的严知微知会一声,孰料忽然听见祝淮的声音:“你寻炉子做什么?”
“祝尚仪。”周缨忙蹲身福礼,“带了罐桂花醪糟,天发寒,想温温再吃。”
“来后院煮吧,我那里正巧有炭。不必去找严宫正了,晚些我同她知会一声。”
“谢尚仪。”周缨忙回屋里拉上沈思宁,到后院摆上桌椅。
小炉炊烟袅袅,待生完火,将陶罐放上煮着,桂香立时四溢,祝淮拿着一盒蜜煎过来:“皇后赏的,给你们这俩馋猫吧。”
“尚仪也尝尝?”周缨舀一碗酪糟递与她。
祝淮本欲拒绝,奈何桂香沁人,到底还是在炉前与她们一并坐下,尝了两口,瞧见汪浅从外头进来,又招呼她过来:“汪尚服,也来尝尝么?”
汪浅看过来,见祝淮正端着一只豆青瓷碗,冲自己无声地做了个“姐姐”的口型,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。
不消片刻,却提着个竹篮出来,祝淮接过一瞧,喜不自胜:“汪尚服还藏着糖炒栗子这种好东西呢。”
“吃就行了,你哪那么多话?”汪浅也在炉边围坐下来。
周缨笑着盛一碗酪糟递与她:“汪尚服尝尝。”
汪浅便问:“过来得倒是勤,如今在那边很轻松?”
周缨道:“也不能算很轻松。但没事时,总想着回来看看。”
汪浅点点头,埋头品尝。
入宫三载,成日相见,已然熟稔,沈思宁大着胆子剥了些栗子加在她碗中。
汪浅抬头看她,与她说了一轮闲话。
泥炉烧得正旺,烘得众人面色酡红。
周缨慢吞吞吃着嘉庆子,笑着看三人说说笑笑,面上亦情不自禁地浮起笑来。
待低阶女官也放了炭,已是十月。
这时各州县秋税已如期收缴完毕,岁末前起运,于次年春日运至京仓,纵使朝廷明令减赋三成,国库岁入仍较往年倍增。
上意甚慰,特下恩旨,着有司议功,户部官员、各路田政、州县承差官皆量功擢一至三级任用。
制拜崔述为参知政事,兼判吏部、户部事,总领一应铨选事宜,包括田政有功者擢赏、有过者贬黜、病殁任所者优抚事。
一朝官拜副相,同判吏部、户部两大顶尖实权部曹,崔述在朝中的地位可谓一时无两,约莫只有正相徐涣凭资历尚可压上一头。
二月初,复降诏令,特授崔述为昭宁四年会试主考官。
为示轻经义、重策论之意,崔述作《百姓足君孰与不足》为范文,再论清田稽户之策。
举国应试者竞相揣摩考官喜好,无不将此文反复研读,条分缕析。一时之间,士人碰面,此话题总是层出不穷。
而立之年任会试主考官,在历朝都是鲜见的事,在朝中自然又是激起了诸多不满和反对。
但自缉狱司设立以来,近两载内,经数次扩充,几有横行于朝野之势。
对于中旨,已鲜少有朝臣敢再提出意见,生怕稍有不慎,便落得个越职言事的罪名,被缉拿下狱。
本有想联合徐涣对崔述施压者,也因二者之间旧交甚笃望而生畏。
况清账、清田两件大事里,经崔述之手提拔的官员,从朝中至地方,可谓不计其数。又经春闱考试,同年入朝的士子以其为座师,一时之间,崔述可称是门生故吏遍朝野,地位显赫,几乎无可撼动。
便在这样的声势下,吏部再上《奏请革新吏治疏》,言吏治积弊日久,恩荫冗滥,仕途壅塞,实务之才零落。
一请裁抑恩荫,五品以上官止荫一子,终身限授散秩,不得擢任实权官缺;罢武职世袭,勋官迁转一律以战功为据,皇亲、勋戚子弟从军者,与士卒同例。二请广开才路,科举增设实务科,试水利治河、田亩算法、灾疫防治等,中试者授官。三请严明吏考章程,定春秋二考之制,核农桑、赋税、狱讼、学政、工程、仓储六事,以实效定陟罚,凡经罢黜,永不叙用。
齐应敕谕政事堂公议,四月,三策颁行天下,朝野上下为之震颤。
既绝仕宦勋贵累世公卿之路,满朝勋戚满腹怨言,然碍于齐应积威与缉狱司恶名,终是不敢明目张胆唱反调,只好私下消极怠工,阻碍政令推行效率。
为遏制这帮猾吏阳奉阴违,吏部亦强硬反制,春铨秋考愈严,不合格者一律贬黜。
双方来回拉锯间,昭宁四年走向尾声,昭宁五年的春日姗姗而来。
三月十七,皇帝领皇太子率百官移驾京郊禁军军营,检阅禁军训练成效。
至午间,帝后于校场赐宴,随行官员皆出席。席间禁军官兵表演马背开弓、越障马术等技,帝后亲酌御酒褒扬胜者,赏金锞晋官阶,将士山呼万岁。
晚间,齐应兴致未歇,再赐小宴,三品以上官出席,席至一半,嫌舞乐太柔,命换剑舞。
教坊舞姬各个身段窈窕,纵是英姿剑舞,亦难掩芳华。
雍王看了半晌,一时心痒,伸手拽过一名舞姬的腕子来,那舞姬猝然受惊,剑当即脱手,竟是直奔左首的齐延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