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我没猜错,杜氏案时,应当便已有你的手笔了。到今日,数量如此之大的兵器与火药,非实权高官,断无法到手,便更确定了。”他越说越困惑,“你二人竟会丧心病狂至此,着实令我难以置信。”
“步步为营,潜藏至今日,定要致我于死地,背负万古骂名。”崔述叹惋道,“你我之间,当真有这般长久的恨么?”
豆大的雨点穿透密林,噼里啪啦地往下砸。
酝酿数日的暴雨,终于倾盆而下。
“有。我那时要杀你,既是怕你我二人立场不同,来日你必为强劲之敌,不如先除之以绝后患。又怕有朝一日你转变心念,与我立场相同,我会被你压上一头,与其如此,不如杀而后快。后来被你毁掉一条腿,此恨更盛,多年苟延残喘,不过等待今日,为自个儿与旧主讨个公道。”
郑守谦朗声笑起来:“相识二十余载,我太了解你了。我知道你主动出城是为着什么,不就是打探火药在哪吗?我本可以不露面,但在京之时,齐应对你实在太过周全,你身侧高手如云,要动你实在太难,哪怕误打误撞动你二哥也没能得手。眼下你这一出现,我实在很难忍住,哪怕遂你愿,也没什么了不得的。
“现在你知道了,方才那些假意逃跑实则潜藏跟踪的斥候应该也知道了,又能如何?你不知道我埋伏了多少人马在旁,但你有多少兵马,我却一清二楚,厢军但凡敢靠近,我必赶尽杀绝。刻意挑这么一个离京千里又调兵不便的地方,便是等着此刻。不过是垂死挣扎,我倒不介意暂且留你片刻,陪你看场戏。”
顷刻间,暴雨已将林间浇了个透,郑守谦命人将崔述押进营帐,生怕他死得过早,没能见着稍后的惨烈场面。
暴雨浇下,令崔述迷了双眼。
眼中刺痛,他不得不微闭双眼,才能问出这句痛彻心扉的话:“致仁,昔年之志,今安在否?”
回应他的,却只有一句——“让他闭嘴!”
◎取道开阳县,越函关,直奔贼营。◎
斥候快马刚至县衙,周缨已整好衣冠,换好皮靴,候了多时。
县衙中人无敢拦她者,她便光明正大地在门口听完全部汇报,而后返身进内院,敲响了束关的门。
束关开门瞧见是她,愣了下才问:“周姑娘找我有事?”
“你那里有稍轻些的弓么?”周缨不答反问。
“周姑娘要弓何用?”
“他给你安排的什么差使?”周缨微微垂目,掩下藏不住的心绪。
束关踌躇一阵,老实道:“护您周全。”
“只这一样?”
束关点头。
泪珠倏然滑落,周缨随手擦干,说话还含着丝鼻音:“不必了。堤坝更重要,你去帮二郎。”
束关想也不想便拒道:“不可。”
“一城百姓,天灾面前,人如草芥。”周缨向他摊手,“拿把弓予我,我会带些龙骧卫行事。”
“周姑娘要做什么?”束关猜到几分,犹疑不定。
两人交谈得有些久,崔则路过中庭,往这边走来,便听得她没有一丝迟疑的声音:“取道开阳县,越函关,直奔贼营。”
“休得胡闹!斥候隔得远,只探出大概方位,不知贼人虚实,仓促前去,无异于送死。况函关虽建制后就已废弃,但当年之所以设关,便是因地势险要,寸步难行,更兼废弃已久,栈道年久失修,你有几分把握能在暴雨中闯关而过?”
“贼人惧怕提前被察觉,早先将营地扎在宜令河北岸,但如果要溃堤淹城,大部分力量必然要调整布置到河岸南侧。咱们人少,从绥宁城外取道渡河绝无可能,但从上游开阳县渡河,翻越函关,直捣老巢则有可能。”
“上游已在下雨,此刻奔开阳县,恐怕也难以渡河。况雨疾,穿越山林,路多险阻,怎么可能让你去?”崔则断然驳斥。
“他定然下了弃他之令,但二郎定然不会弃他于不顾。二郎先时没有执意阻他,此刻便也不会阻我。”周缨肯定道,“你们崔家人的脾性,我算摸透了。”
“束关,给我弓。”周缨声音厉了三分。
“难道无他,你便不能独活?值得如此涉险。”崔则心口无端一阵绞痛。
“他若横死,我不会殉他,仍会尽力保全自己,二郎放心。”
“以少敌多,敌方准备充足,我们已失先机,胜算微乎其微。”周缨面目沉静,眼神中的毅然却越盛,“但我不能坐视他这样赴死,我有私心,还想搏上一搏。”
面对这样的坦荡与剖白,崔则长叹一声:“你二人真是……”
见他仍不表态,周缨又补道:“我会至开阳县再调当地巡检司官兵,还望二郎应允,予我印信,方便行事,并帮我找一个精通越山族土语且身手不错的百姓随行。”
“三弟昨夜连夜请来了一个。”崔则到底没有阻她,传讯王举率五十龙骧卫相随。
束关亦返身回房,取出一张铁胎弓并一架弩机,郑重交至她手上:“周姑娘当心。”
最精锐的马队扬长而去,崔则站在县衙门口,目光追随着马队,慨叹道:“得她乃三弟之幸,望上天垂怜。”
马蹄声驰远,崔则迅疾传令龙骧卫与厢军,即刻前往宜令河,赶至洪水来前,阻截贼人,排除火药。
两队一行往北,一行往东出城,奔驰在旷野里。
半个时辰后,往东那队已至斥候探回之地的南岸,分成两队沿河堤往上下游分别排查。
一个半时辰后,周缨与王举驰至开阳县,执印信命县衙换马备船,并调集精通当地地形的巡检司差役同行。